悦尔

《方宁镇》番外一(月下烛火现代衍生向)

【江春入旧年】



 

次年晚春,案件移送检察院后,11.7专案组解散。

 

武攸决坚决不同意武思月调入缉毒大队的申请,而此时正逢全国政法系统启动三年扫黑除恶专项行动,武思月转身投入扫黑办,又一次把武大队长气得够呛。

 

案件由高升主办,武思月也是偶尔从他口中了解一些后续情况。比如此案后续影响重大,公安部直接挂牌督办,通过指定管辖的方式,安排异地警力对方宁镇开展了一次大范围清查。而主犯孙强等人落网后,攀咬出不少幕后黑手,培安市纪委介入调查……

 

从案子中抽身之后,有关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遥远。好在扫黑办刚成立不久,各种会议和前期筹备工作,让武思月忙得脚打后脑勺,所以她很少再去回忆那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,但刻意不去想,又像心里挖空了一块,独处时,仿佛还能听见回响。

 

五月中旬,武攸决接到挂职交流的命令,不日即将动身前往云南省版宏县公安局报到。几乎是在同时,江州市公安局召开了表彰大会,11.7专案组荣立集体二等功,高升、李北七、武思月几人被授予个人三等功。

 

仪式简短庄重,几人胸前佩着艳红的绢花,笔直地站在会议室硕大的警徽下。将证书和奖章递给武思月后,局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,夸道:“虎父无犬女,好样的!”她眼眶微红,扳正地敬了个礼。

 

会后,武思月找到副局长杨焕告假,说要请两天年休假调整一下,杨焕体谅地没问什么,大手一挥批了假条。仅有缉毒大队零星几人知道,这天武家兄妹进行了一场不甚愉快的交谈,至于原因是什么,众人讳莫如深。

 

武思月整理完手头紧要的文件案卷,才匆匆回家收拾行李。这次出行说不上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,她心绪混乱,亟需一个人静一静。是以,没有通知任何人,她独自赶一趟夜班飞机。

 

江州温暖,五月里已经有人身着夏装,武思月久违地选了一条花团锦簇的长裙,配一双白鞋,像足了春意盎然的女大学生。只是没料到山城温差大,下了飞机被冷风灌得一懵,窘迫地翻出冲锋衣套上,不伦不类的打扮引得餐馆老板娘多看了几眼。

 

就因为这样多看了几眼,老板娘认出了她,惊喜地招呼:“哎,你不是小高的女朋友么?好长时间没见了,你们去哪儿了?”说着,将她引到了店内,“今天怎么一个人来?小高呢?”

 

武思月拘谨地喝着老板递来的开水,回道:“嗯,这次我自己来的。”随后象征性地拉过菜单,补充道:“老板娘,我要一个烤鱼,一个小份毛血旺……微辣。”

 

那面容和善的老板娘双手往围裙上一抹,笑着应下,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,说道:“哎你稍等,我给你先上个菜。”

 

不过一会儿工夫,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端上了桌。酒酿用开水滚过,煮少许糯米小圆子,趁着沸腾的当口,冲入打了鸡蛋的白瓷高脚碗里,再勾入一勺薄芡,晶莹剔透,清香扑鼻。

 

武思月素来喜欢吃这类甜食,吃起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。老板娘见状,便不禁多说了几句,“原本我们小店不做这个,是小高有次说起你不爱吃辣,偏偏总陪他来这,所以希望我们能在菜单里加个你喜欢的,谁知我试了一下,还挺受欢迎,只不过你们俩倒再没来过……今天难得,这碗算我请啊!”说完,也不给武思月推却的机会,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。

 

两道主菜随后也送了上来,点着是微辣,盘里还是红油油的一片,武思月照例要伸手去拿小碗涮菜,转念一想,伸了筷子直接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……结果可想而知,她辣得热泪盈眶、连伸舌头,赶忙端起甜汤喝一口,这才缓和了辣味的攻势。

 

截然不同的口味,个性,乃至人生,相生相克又共融共处,或许是因为一碗多出来的甜酒酿。

 

 

 

第二日,武思月启程前往慈云村。

 

交通工具换了几拨,从县城到镇上,再从镇上到村里,在喧闹人堆和牲畜中挤挤攘攘,折腾半日,好不容易到了村口,人已经有些灰头土脸。

 

清查过后,慈云村原住民少了大半,好在原先有些被逼出走的村民,陆陆续续又搬了回来,以至于整个村子不会过于寂寥。上次来时为了侦查,整个村庄在她眼中显得扭曲不堪,如今一些农户重拾祖上制香制烛的手艺,院里燃香成堆晾晒,红烛成片倒悬,另成一番景象。

 

武思月放弃了穿裙子的打算,重新套上轻便的登山服,此刻更像是一个误入桃源的旅客,几个村民溜达出门警惕地观察生人,听她礼貌解释慕古寺之名而来,也就不疑有他,随她瞎逛去了。

 

她凭着记忆找到那座荒废的院落,与那夜相较变化不大,只是大门被人踹坏了,由一枚铁片苦苦支撑,尴尬地歪在一边。四顾无人后,她走进了屋子。

 

这栋新屋原本建得亮堂,可惜来不及安置像样的家具,仍显得寒酸。屋内依然摆着那张桌子,供奉的相框被风吹落,碎在地上。

 

武思月上前将相框残骸捡起,捧在手里端详。将亡人照片堂而皇之供在正厅,无非是触一触无端闯入之人的霉头,也符合他原本乖戾的个性。如今恩怨了结,她便擅自做主,将相框收到了内堂。

 

新屋尚来不及使用,一家人吃住仍是在老屋。二楼走廊有一侧悬空,中间架着一块厚木板,权作与老屋的连通之用。那晚他们曾通过这里的窗户逃往后山,当时情势紧迫,武思月并没有留意里面的布置。今日心境不同,她放缓脚步,踩过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板,朝左侧漆黑的甬道走去。

 

适应了一会儿,武思月在暗中分辨出一处低矮的门框,成年人需要低头才能进入。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,她摸索着找到房内窄窗的插销,手一捏,满是细碎的铁锈。她没在意,手上用力,一把推开了木窗。

 

顷刻间,一束阳光打进来,照在窗前木桌上,室内顿时亮堂一些。

 

武思月借着光线打量着四周。

 

不过方寸之地,一张木桌,一把竹椅,床贴墙放着,一米余宽,竟只是一块平整的木板,铺在几块垒砌的水泥砖上。墙上贴着旧年日历,此外并无他物。

 

日历的边角翘起,武思月忍不住伸手想把它摁平,指尖一用力,墙面竟朝里凹了进去。她这才发现,她以为的墙,只不过是用三合板之类的薄木板潦草隔开,兄妹各住一边,勉强留些隐私。

 

武思月伸手拂了拂床板上的灰尘,扶着床沿坐了下来,双脚往里一收,脚后跟踢到了一件硬物,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。

 

她迟疑片刻,好奇心战胜了道德感,随即单膝跪在地板上,弯腰朝床底望。

 

一只旧铁盒静静地卧在黑暗里。

 

武思月伸手一拽,将铁盒拉回阳光下。

 

那是一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见的饼干盒子,表面的彩漆几乎已完全剥落,内里铁皮被时光摩挲,呈现出磨砂质感。

 

铁盒扣得严丝合缝,武思月手上加了力道,才终于将盖子打开。

 

里面整齐摞着几本证书和奖状,还有一张七寸左右的全家福,一家四口,站在亭台楼阁的画纸前,拘谨地微笑。

 

武思月翻开几本证书,见到了小学、初中和高中的高秉烛。

 

小学和初中的照片是黑白的,少年眼神清澈悠远,透着一种和时代不符的古朴。

 

高中的照片留着络腮胡须,头发横七竖八地支棱在脑袋上,眼神呆滞,满面愁容,看上去有四十多岁,憔悴得像一个刚从黑砖窑解救出来的民工。

 

武思月盯着照片,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自己相识的高秉烛联系到一起,幻想着自己若是见到这样的他,会不会被丑到掉头就走?

 

想着想着,她不禁呵得一声笑了出来,引得双肩一耸,大颗眼泪砸到照片上,溅起几朵小小水坑。

 

她伸手抹去照片上的水渍,合上薄薄的本子,这才注意到铁盒底部,在纸张掩盖下,还静静躲着两只精巧的鸟儿。

 

竹编的鸟。

 

武思月捉起来捏在手里仔细端详,两只鸟儿呈坐卧状,比手掌稍小一些,用极薄的竹丝编织,弧度把握得恰到好处,翅膀尾部甚至还有竹丝削成的羽毛,用颜料涂成了深棕色,而腹部和颈部涂了白色,配上黑色小珠钉作双眼,显得惟妙惟肖,振翅欲飞。

 

她皱眉认真辨认了一会,脱口道:“这是大雁啊……”

 

两只大雁颈项弯折,她双手合拢,竟贴合成交颈状。

 

高秉烛曾说过他从小学做竹编,但她从不知,他的手艺究竟精妙到什么地步。

 

她捧着一对鸟儿,有些爱不释手。把玩了一会,听到一只大雁肚中发出细微的声响。这样精致的东西竟然还有机关,她惊叹着在大雁身上四处摸索,发现其中一只翅膀可以活动,轻轻一推,翅膀朝上挪开,露出身侧一个一指余宽的洞口。

 

武思月将雁身倾倒,晃了晃,一枚黄色的硬物掉落在掌心。

 

她定睛一看,是枚黄金戒指,最简单的,没有任何花纹的样式。

 

她抿了抿嘴唇,有些生气。

 

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,诚心是不打算送出去的。

 

气了一会儿,又忍不住捏起戒指,往左手无名指上试,不大不小,刚刚好。

 

于是又笑了,举起手来对着阳光细看。

 

金灿灿的,缀在指间,染着最世俗的愿景。

 

既然已经抛弃道德感,武思月决定不问自取,她将大雁恢复原状后塞进背包,将铁盒盖上后放回原处,随即离开了高家。

 

她还要再去一个地方。

 

高秉烛的父母长辈,都葬在离家较远的高山上,她也是找了好几个老乡打听,才寻到了上山的路。这条路竟比他俩逃亡那次还要难行,她不敢想象当时棺木和石碑是如何通过人力运到山上。

 

山路尽头,她见到了几座坟墓,春夏植被茁壮,有段时间无人清理,坟前便已杂草丛生。在其中一座的墓碑上,她看见了高秉烛的名字。

 

墓前空地摆着一排塑料杯,里面有些深色液体,混着雨水,呈现出一种淡琥珀色。

 

她站着看了一会,从包里掏出一面折好的国旗和一枚勋章,放到了墓碑前。

 

武思月站直了身体,沉声说道:“叔叔,阿姨,你们犯了大错,也受到了应有的处罚。事情已经过去了,希望你们能原谅自己。这枚勋章,应该是属于高秉烛的,他已经做得很好了,如果你们在天有灵,请高诉他,叫他放下吧……”

 

静谧的山林传来人走动的响声。

 

“思月,对不起,我还放不下。”

 

树荫下,是身穿牛仔外套和牛仔裤的高秉烛,术后几乎瘦脱了相,架子似得罩着衣物,更显身形高挑。他头发又有些长了,垂在眼角,依稀是初见时的模样,然而眼神完全不同了。像激流冲刷后的滩涂,湿润而宁静,有些坑洼的斑驳,是承受过命运磨砺的痕迹。

 

武思月转头望向他,此情此景,恍如隔世。扎扎实实在鬼门关里闯了一趟的人,就算如今站在眼前,也怕被初夏的暖风一吹,就化了。

 

她眼眶转红,为了掩饰,也因为一些无法言喻的气恼,扭过头不再看他。

 

武攸决的挂职交流,起因于专案衍生的线索:孙强为了立功,交待出由版宏口岸入境的毒品走私通道。手握重要线索,江州公安借此与版宏公安合作,意欲揪出孙强所借势的边境帮派,并彻底摧毁这条运毒通道。

 

当然,鲜有人知道此项工作的内情,更不会有人知道,武攸决已经安排好一名卧底南下入缅,为秘密专案搜集情报。

 

武思月休假前与他发生争吵,起因在此,其余一言难尽。她明白那份职责所在和义无反顾,却厘不清对至亲至爱的私心,于是难免对二人都发了脾气。

 

沉默的时间过久了些,高秉烛望着她,下意识开口道歉:“思月,对不起。”

 

醒来后似乎总是在说对不起,心甘情愿地低到尘埃里。

 

“不用说对不起,你没有做错什么。”武思月口是心非,此刻心里正痛骂骗子渣男,为数不多的情话里,明明有过一句『以后你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』。

 

高秉烛应对女人生气的经验为零,局促地抿着嘴苦思冥想。武思月回头望他,竟盯着他的嘴唇出了神。

 

他的唇峰尖锐,像慈云村耸峭的群山。

 

她曾以为他半生都在逃离,最后才发现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回去。他本质从不沮丧怯懦,就像融入五官棱角的故乡山水,岁岁年年,生生不息。

 

这样坚韧果决的人,怎么会屈从于对未知的恐惧?

 

了解每深一寸,心就更软一分。她没话找话地寻台阶下:“说是我的线人,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哥挖了墙角。”

 

高秉烛赧然一笑,伸手搓了搓鼻尖,道:“你大哥帮我争取了一个定向培养的名额,这次也是个机会……你不是也说,学历还是很重要的……”

 

武思月杏眼一瞪,狠狠白他,呛道:“所以你是要跟着我哥一条道走到黑了?”高升曾经戏称缉毒和吸毒殊途同归,都是让人上瘾的不归路,高秉烛会选择继续走下去并不奇怪,而他终于与武攸决并肩同行,也令她既意外又欣慰。

 

毕竟不是普通女人,她有作为一名战士的觉悟,剩下的心酸无奈,只能妥帖藏好。脑中那个念头呼之欲出,她转而问道:“你们什么时候动身?”

 

对方迟疑一会,道:“应该快了。”

 

她闻言点点头应了一声“好”,随后说道:“出发前,有件事我要问你。”见他目光专注地朝自己投过来,她举起左手,“你做事果决,感情上却瞻前顾后,几个月来,还遮遮掩掩躲着我……看,戒指我已经自己戴上了,高秉烛,我问你一句,”情绪上涌,她眼眶又酸了,调整呼吸后一字一句说道,“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?”

 

话如惊雷,高秉烛一脸被劈焦了的惊愕,像是有谁松开他紧绷的发条,他的头脑行动都变得缓慢无比,他的眼神先落到武思月的左手,又转到她的脸上,扫上淡染红晕的脸颊、发红的眼睛、微张的双唇,被微风轻抚的黑发……

 

二人安静对视,时间在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,高秉烛心中恍然,原来这就叫做一眼万年。还是不习惯让她看见软弱的自己,在眼泪落下来之前,他上前紧紧地拥吻爱人。

 

唇齿纠缠来源于求欢的本能,而此刻褪去欲望,更像是个圣洁的仪式。此去前路凶险,高秉烛卸下贪图安逸、沉湎爱欲的自己,郑重交付于她,用泪水洗礼。

 

“你同意了?”武思月双唇微肿,有些艰难地开口轻问。

 

“嗯。”高秉烛仍把脸埋在她的颈窝,闷闷地发出一个音节。

 

悬着的心放下,她嘴上还在委屈地抱怨:“高秉烛,我都求婚了,也没听你说过一句像样的表白。”就算再笃定,女人终归是听觉动物。说完,她伸手抚上他的后脑勺,极有耐心地梳理着他微扎的短发。

 

“……”并没有马上回答,他在她颈侧轻啄一口,随后凑近她的耳边,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,道:“思月,我爱你……很爱你。”

 

 

 

下山时路更难行,高秉烛在前面探路,一面来牵她的手:“我拉着你,注意安全。”

 

武思月扑哧一笑,心想这四个字二人这辈子恐怕是要交待个没完,随即嗔道:“管管自己吧,你才要注意安全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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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不知道算不算甜,朋友们将就着看吧~

不知有没有人想看高秉烛做卧底的故事,或许可以写一些片段。

路走得还是不容易,但他们会好好地在一起。

谢谢陪伴我和这个故事的朋友们,爱你们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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