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尔

《方宁镇》第十章(月下烛火现代衍生向)

(十)瞄准

 

阴天,到了中午天色还是暗沉沉的。

 

中途休息时间,武思月趴在天蓝色刷漆的水泥护栏上,透过封得严实的不锈钢栅栏观察楼下空地上觅食的麻雀。李北七和高升这对烟民已经结伴躲在厕所十几分钟,陈昊和另一个临时叫来帮忙的实习民警正坐在角落里开黑,王章海接了电话出去,这会儿已经推开沉重的门禁走进长廊。

 

武思月顺着关门声望过去,只见他一手提着个大塑料袋,里面叠着五六个塑料餐碗,一眼望去,满满当当的褐色。

 

“快来喝腊八粥啦!”王章海嗷一嗓子,把李北七从厕所吓了出来,他一眼望见武思月投来的目光,连忙把叼在嘴里的烟屁股扔回了厕所。

 

“哪来的?”李北七和高升拍拍衣领,终于舍得从厕所里出来。

 

“城隍庙不是每年都派腊八粥嘛,我妈一大早去排的!”王章海晃了晃手中的袋子,一手取出餐盒分发,“不见得好吃,讨个彩头嘛。”

 

一群人忙活一上午,正饿着,也不客套,拿了就往里走,找一个自认为舒适的护栏,趴在上面就唏哩呼噜开喝。

 

武思月拿了一碗,对王章海说:“辛苦阿姨了,这么冷的天。”

 

王章海摆摆手,“中年妇女嘛,不占点便宜浑身难受,辛苦是不可能辛苦的!”说完,把最后一盒粥掏出来,塑料袋随意地挂在了门把手上。

 

武思月笑笑,捧着自己那份,也学着其他人,趴在护栏上慢慢喝起来。

 

粥已经凉了,好在又甜又稠,不至于冻胃。她吃了几口,想起什么似的,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,等了好几声单调的铃声,对方终于接起来。

 

“喂?才想起今天是腊八,你喝腊八粥了吗?”

 

那头似乎在走路,微微喘着气。反应了一会,说:“没有,我……不怎么吃甜的。”

 

一句话把天聊死了。

 

她哦了一声,一时无话。

 

对方发觉,找了个补:“那你吃了吗?”

 

武思月嗯了一声,回答:“正在吃,虽然冷了,还挺好吃的。”说着,想把城隍庙外市民排队领粥的盛况描述给他听,转念一想,又觉得太婆婆妈妈,于是换了句话,“你……不打算回来吗?”

 

那边沉默了一会儿,似乎已经走到一个安静的环境,杂音小了许多,“……我想再找找线索,都到这一步了……”后面到底是咽下一句“我不甘心”。

 

“嗯,那你凡事小心。”武思月说着,一手搅动着勺子,眼看着粥水变得稀薄起来。

 

“我知道,”高秉烛顿了顿,脊背贴着墙壁站着,扭头看了看外面透进来的阳光。“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你,你别担心,我自己有数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她听出了话语里的一丝犹疑,隐约察觉他处境异常,但却不知道劝什么,怎么劝,最终,只说了一句并不相干的话:“老话说,过了腊八就是年了……”

 

那边却懂了,轻笑出声,回她:“武警官,今年过年,你家能多添双筷子吗?”

 

 

武思月正沉浸在又甜蜜又忧心的复杂情绪里,让高升叫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。原来,是人带到了。

 

今天专案组几个精干都被安排到看守所提审,武攸决想从前期抓获的几个下线嘴里再挖些有用线索,眼下翻盘的希望,全压在几人的身上。众人上午刚审过一批本地抓获的马仔,然而收效甚微。趁着看守所内放饭的间隙,专案组也休憩片刻,聚在一起商量思路。

 

突破口只剩一个王登成,和那家西点店的老板“花雕“。但王登成是唯一与酆都一线联系的人,掌握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但是自从被公安抓获后,这个王登成三缄其口,自己的犯罪行为算拖泥带水地招供了,其他线索仍是一问三不知。

 

高升打算亲自审讯,安排了武思月协助。是以时隔近一个月后,武思月再次见到了王登成。

 

他进了看守所后就被剃了平头,穿的仍是抓获时那套深灰色夹克,外面罩着统一配发的明黄色背心,这么一副模样,倒显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淳朴来。

 

武思月扫过他一眼后,便径自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,高升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翻阅案卷,双方暗暗对峙了一会儿,高升听着手铐脚镣摩擦碰撞的声音多起来,弯腰从掉皮的拎包里翻出了一张公文。

 

“王登成,检察院批准逮捕决定已经作出了,今天来跟你宣读个文件。”说完,将薄纸从铁栅栏缝递进去,让他自行阅读。王登成接过后,眼神飘忽地看了好一会儿,忍不住发问:“这是快要判了么?”

 

高升哼笑一声,身体往椅背一靠,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灰白的胡茬,慢悠悠道:“理论上来说,目前还在我们侦查阶段,离判决还早了点。你这是重罪,不是关几个月就能出去的,王登成,你急什么?”

 

对面埋下头,没应答。

 

“我们侦查员不止一次跟你说过立功的事吧,怎么,是觉得我们在骗你,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,没脸求这个生路?”

 

“生路”一出,如旱夜惊雷。王登成猛地抬头,脸上浮现出要哭不哭的古怪表情,他激动地攥紧双拳,颤声道:“……我,我要是提供线索,我家人会被报复!”

 

高升皱眉反问:“家人?你哪来的家人?”

 

武思月突然插嘴:“阿昙状态稳定,你放心。”

 

略带疯狂的眼神朝武思月直直射来,像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,王登成此刻显得渴望又狂躁:“你,你,你怎么知道……高,是高秉烛?!”

 

武思月面容沉静,她摇摇头,说道:“不是,高秉烛只带我去见过阿昙一次,你们的关系,是我自己猜的。”随后,她又发话,“你把阿昙当亲妹妹,还是当别的什么人,我不管。但是王登成,阿昙怎么会变成这样,你应该也一清二楚。你走上这条路,对不起高秉烛与你的情义,对不起阿昙,更对不起你自己。”

 

一番话说得身上发热,武思月索性站起来,走到了铁栏边,俯视那头笼中兽:“我一直觉得,你们这些人,都是畜生不如。但王登成,你好像还有一点人性……你害怕的事情,我们不会让它发生,但你继续为虎作伥,阿昙,高秉烛,甚至我们民警,恐怕也离死不远了。”

 

武思月此时完全忘了技巧,只是顺着心意说下去,说完后转念思忖,后背冒了一层冷汗。高升不置可否,只死死地盯着王登成。而王登成被二人半哄半吓,早就浑身发软,他支吾半天,断断续续地开口:“我……知道的也不多,只知道,不止一个慈云村……不止一个孙强……他们在县城有公司,在……方宁镇,有足浴店,有棋牌室……场子多,有些事可以掩人耳目……”

 

 

撬开了王登成的心防,专案组果然获得了不少信息,虽然王登成无法说出具体成员的名字,但他们确定了这个团伙头目至少有四人,在方宁镇有不少灰色产业。此外,王登成还供出了孙强的个人手机号码,这是李译忱等人尚未从他的手机中破解的信息。

 

正当众人思考如何从仅有的线索下手,摸出剩余人员的信息时,有如天助般,武思月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,短信寥寥数语:“孙强同伙:王勇,谭百万,胡建锋,音译,字不确定,信息勿回。”

 

没有落款,但她知道是谁发的。高秉烛已经失联四天,他只字未提自己的境况,但武思月就像被这短短20余字注入强心剂,坚定地确信,他还好好的。

 

这条重要信息,很快被送到了李译忱手上,武攸决要求他用最快的速度确定这几个人的确切身份和活动位置。这活有难度,武攸决以最大的耐心,等了两天一夜。等到华灯初上,等到公安局大楼从灯火通明到一格格灯光灭下去,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,起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
 

还是像上次一样,一个年轻民警来接,武攸决跟着走进李译忱的办公室。还是一样的布置,东西多而有序,墙上镜框擦得一尘不染,反射着白炽灯的冷光。

 

只不过一边的茶桌上,摊着拆开的手机零件。武攸决一时忘了正事,低头去摸细如芝麻的零件。

 

“别碰。”屏幕后面传来声音,依然慢条斯理:“少颗螺丝,就……不完整了。”

 

武攸决失笑,抬头看向他:“我买你个新的不就行了,这么急的活交给你,还有心情拆手机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对方的头从屏幕后扬起,没好气地说:“武大队长,你这个信息少的可怜,连名字都不一定是对的,我脑子一团乱麻,不得找点事情做做,捋出个线头?”

 

武攸决闻言,知道自己错怪,心里也不急了,走了两步坐到他对面,恭维道:“拆一半放下了,想必公子楚有办法了。”

 

李译忱听他叫起自己的诨名,倒没生气,嗤了一声,右手食指指着屏幕,说道:“你是真会挑时候,刚掌握了大信息,自己闻着味儿来了。”

 

“三人叫王永,谭百万,胡健丰,户籍都是方宁镇,和那孙强一起,在镇上经营一家棋牌室,一家足浴店,还有一家KTV,县城那家民间借贷公司是孙强一个人的,不过其他几个可能也有投资。”

 

“我黑了他们公司的电脑,弄到一些电子账本和凭证,不管后期有没有用,抓人是够了。”说完想了想,又补充一句,“这事不符合规定,但事急从权,以后有什么我担着就是。”

 

武攸决越听越是振奋,忍不住就要站起来,李译忱见状摆了摆手:“急什么,最重磅的我还没说呢,我还查到,他们年前打算碰个面,在那个棋牌室,时间就在这几天了。”

 

言下之意,时不我待。

 

“回来再谢你!”武攸决说完,大步流星走出附楼。

 

 

 

专案组连夜开拔,开了四辆专用于抓捕的私车。这次武攸决打算不经对方公安的手,直接将人带回江州,就像他在出行前做的一番动员所说。

 

“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菜,方宁镇端不动,黑幕掀不开,我们就擒王!虽然比不上孙大圣大闹天宫,但也要竭尽全力,给它酆都捅个窟窿!”武攸决很少讲这样煽动的话,所以听到的人又惊诧又兴奋,一群人几乎就想振臂高歌,披着星光一路北上。

 

几个男人轮流开车,坚决不让武思月碰方向盘。不开车的人都在呼呼大睡,她却瞪着眼枯坐,对着窗外的夜色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后,她拿出手机朝那个失联的号码发信息。

 

发出去后再定睛一看,七八天以来,已经发了一长串刷屏的『在吗』。

 

武思月有些赧然,可过几分钟,就摁亮手机屏幕,看有没有回音。最后自己都觉得像是患了强迫症,这才逼着自己闭上眼。

 

东边泛白的时候,武思月从短暂的瞌睡中清醒过来,手机屏幕有信息提示,她连忙打开,果然是高秉烛。

 

『在』

 

『你在哪里?』

 

『你来酆都了?』

 

默契二字,一半靠缘分,一半靠磨合。磨合需要用时间来考量,缘分却靠玄学,武思月怎么看,二人都是玄学的成分多一些。

 

一行人到了酆都一家便捷酒店落脚,车子一开进酒店逼仄的停车场,众人就发现了等在门外的高秉烛。众目睽睽之下,武思月拉开车门直接就朝他奔去。

 

多日来的忧虑、思念,化成此刻坚实的拥抱。武思月像一只轻巧的蝴蝶飞进他怀中,高秉烛右手箍住她的肩背,将人压进胸口,低头埋在她颈间,闭上眼贪婪地呼吸。

 

二人此时境界忘我,倒是周围人的表情更精彩些。李北七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,一脸晕头转向的茫然,其余人则是典型的看戏表情,就差当场嗑起瓜子。而武攸决最后一个下车,他神情扭曲,理智似乎在拖走亲妹和暴打流氓的抉择中苦苦挣扎。

 

武思月先一步感到如芒在背的羞窘,从温热的怀抱里挣扎出来,这才发现高秉烛左手的异常。

 

“你手怎么了?”一个说着要去捞。

 

“没事,有点酸。”一个缩手往后躲。

 

武思月眼疾手快,已经一把把他左手握在手中翻看,只见左手拇指关节处,赫然一圈紫黑色的淤痕。

 

“这是——”武思月神色凝重,又问道:“你这几天究竟去哪了?”

 

这时高升也走上前来,附和道:“是啊小高,你提供的关键线索,到底从哪里来的?”

 

武攸决站在几人身后,脸色依然难看。但他也看着高秉烛,每个人都迫切想知道,他为何突然间抓取到如此重要的线索。

 

高秉烛拖过武思月的行李箱,陪众人办理入住。七天魔幻旅程,真是说来话长了。

 

武思月等人返回江州后,高秉烛留在了酆都,一方面想要继续寻找线索,另一方面,他也想看看酆都公安会如何消化这两个半路“劫走”的马仔。

 

他像个街溜子似的,整天在公安局、看守所、派出所几个地方晃来晃去,时间一长,被当作有什么诉求的“苦主”,腊八那天,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找到他,以怀疑他有**倾向为由,将他带到了一个“学习班”。

 

高秉烛曾经真的做过“苦主”,所以对“学习班”并不陌生,他正打算找个机会溜走,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认出了他。

 

老人自称是在孙强那家民间借贷公司的保洁工人,不久前去讨要工资时看到高秉烛在门口徘徊,以为是债主或借款人之类的,出于好奇,也出于陌生环境中寻找熟人的迫切心理,他自报了家门。

 

高秉烛混迹多年,擅长套话,几下工夫,老人便将自己所见所闻都抖落干净。他在公司里见过孙强那几个同伴,他们也并不会留心避讳一个六十岁的保洁,无意间,老人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。

 

“小伙子,你问这些做什么呀?”老人最后问道。

 

高秉烛笑了,摸摸鼻子,回道:“他们欠我钱,我要去讨债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来这里了呀?”老人又问。

 

“不知道。”他老实地耸了耸肩膀。“您呢?”

 

“唉,我家里自留地,村里分得不公,我到处告呢……”

 

那晚所有人睡下后,高秉烛偷偷溜进了看管人员的办公室。来这里以后,所有人的手机都要上缴集中保管,他在一柜子的手机中翻找,终于找到一只没设密码的,摸黑给武思月发了一条信息,刚清除痕迹,就被夜巡的人发现。

 

高秉烛早有准备,假装自己是想通过手机与外界联系逃离的不安定分子。“学习班”里动武并不被允许,但体罚却是在默许范围内的。那天以后,他们将他左手拇指用塑料卡扣扣住,吊在窗户外的铁栏杆上。

 

高度是“量身定制”的,正巧是最难忍的姿势。身体的虐待是其次,羞辱才是目的,吃喝拉撒睡,就这样挂着解决。摧折一个人的意志,是令其驯服最快速的方式。

 

而他是高秉烛,有铁骨铜躯,和几近变态的毅力。想到要去一个姑娘家过年,还能露出笑来,在看守的人看来,却是毛骨悚然。

 

最终七天“学习期”一过,他安然无恙地出来。心情愉悦得如同冬日难得的暖阳。

 

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重要情报,有亟待破晓的胜利,还有马上要见到的姑娘。

 

“高秉烛你真是——”姑娘此刻却有些生气,此人刀山火海也如履平地,她并不是第一次见,但终归因为牵挂,变得谨小慎微起来。

 

“真是个天生的线人。”武攸决竟把话接过去了,“你出来一下,我有话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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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爱专案组和编外人员小高~

祝大家阅读愉快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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